本文选自《凤凰周刊》2009年第15期，总第328期。

不久前，《纽约时报》发表一篇专栏文章，标题为《教育 教育 教育》。作者用词语重复这一修辞手法来强调教育之重要，并为美国教育日渐落后这一事实深感忧虑。

学校教育，多年来确实是大多数美国人十分关切的问题。就连他们的总统们也常把“教育”挂在嘴边，而且声音洪亮。前总统小布什刚上台时声称要当“教育总统”，虽然结果是当了个“战争总统”，把本该投给教育的经费都化成导弹、炮弹和子弹，投到了远离美国领土的战场。现任总统奥巴马从中吸取教训，下决心要把更多的预算拨给三个方面：保健、能源和教育。他强调教育的重要性，强调教育与经济成就之间的关联。他说：“不容置疑，未来属于给公民以最佳教育的国家。”

奥巴马在当参议员时已经意识到教育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意义。他曾收到一个选民的来信，开头这样写道：“亲爱的巴拉克·奥巴马参议员：霍勒斯·曼曾经说：‘教育是通向平等的通道。’我坚信，这句引语概括了美国教育的目标。我们有幸生活在一个人人都能学习并实现其梦想的国家，不管我们出身于哪个社会阶层；可是，现在有些学生却享受不到这种特权，因为他们生活在这样的校区，那里缺少给予孩子们应得的教育所需要的经费和师资。”

奥巴马显然记住了这些话，并将霍勒斯·曼的名言作了发挥，成为总统后，他在一次关于教育问题的演说中说道：“教育不再仅仅是前往机会和成功的通道，教育是必备的先决条件。”

霍勒斯·曼（Horace Mann）(1796—1859)，早在一个半世纪前就离世了，可当人们一谈到教育问题，还是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起他，想起他对美国教育事业的献身精神，想起他为教育改革做出的卓著勋劳。美国目前至少有50所重点学校都以其名字命名。享有“霍勒斯·曼学校”这个校名，那是一种荣誉，也是对这位被誉为“公共教育之父”或“公立学校之父”的杰出教育家的永恒缅怀。

将自己献给福利事业

霍勒斯·曼出身于马萨诸塞州小镇富兰克林的一个贫苦农家。这个未来的教育家，进大学之前只在当地一所小学上过课。据他回忆说，那所学校只有一间教室，而且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上课时间不固定，一年只有810周。老师呢，他说，“都是很好的人，但又都是很差的教师”。买课本的钱，他是自己通过编草帽挣来的。他主要是靠在小镇图书馆里用功自学，读了大量的书，学到了足够的知识，后来才出人意料地被常春藤名校布朗大学录取，成为他老家小镇上罕有的大学生。本科毕业后，他又修了法学。在以律师身份踏入社会后，由于胸有改革社会、促进社会平等的抱负，他终于进入政界，成了马萨诸塞州议会的一颗新星。当他作为参议员投票赞成成立美国第一个州政府教育委员会，并担任其首任秘书长时，这颗新星的亮度就更引人瞩目了。

为新岗位的巨大挑战所震慑，曼在接受此职的当天对自己发誓说：“从今之后，只要我在此位任职，我就要将我自己献给这人类世界上至高无上的福利事业。” 

霍勒斯·曼的首要目标是在马萨诸塞州建立“公立学校”。在他发起下，一场“公立学校运动”勃然兴起。在19世纪30年代的美国，建立公立学校的主张是一种相当激进的想法，是对传统观念、守旧思想的一种挑战，因为公立学校要得到公众的支持，要借用地方上的税银，要招纳所有学生，让他们受到基本的教育，不论他们的种族、阶级和性别有何不同。当时在马州（旧称麻省），有一些为穷人办的慈善学校，大多是在拮据状况下凑合着办的，只在每年冬季开数周课，没有教学设备，也没有经过培训的教员。就在马州教育委员会成立后的12年内，霍勒斯·曼终于将这些零落而非正规的学校转变成了一个大规模的、基于严格教育原则的免费公立学校体制。

关于公共教育，他提过六点设想：

1. 公众将不再愚昧无知、百无聊赖。

2. 这种教育须由有志趣的公众出钱（付税）、掌控和支持。

3. 这一教育最好由包括所有不同背景的孩子们的学校来提供。  

4. 这一教育应不属于任何宗教派别。

5. 这一教育应以自由社会的精神、方法和纪律来进行。

6. 应由培训良好的职业教师来提供这种教育。

霍勒斯·曼办学的指导思想主要来自托马斯·杰弗逊：没有一个共和政体能持久存在，除非其公民是受过教育、具有文化修养和共同理想的。他认为，政治的稳定和社会的和谐取决于教育。他说：“并非低估其他任何人类组织的作用，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肯定，公立学校可成为所有文明力量中最有效和最有益者。”他认为，公立学校是优秀文明、民主参与和社会福利的中心。他指出，共和政府体制，假若人民没有知识，那就会像没有管教人员的疯人院一样混乱不堪。

让所有的孩子都上学

霍勒斯·曼生活的时代正处于巨大的社会变动之中，各方移民涌向美国东北诸州，农民们纷纷离乡进城当工人，城市迅速发展，犯罪率随之增加，贫穷现象也越发严重。有志于社会改革的曼，正是由于目睹这种社会的剧变，才起意由州政府领导，加强公共教育，在年轻一代中提倡文明、道德、秩序和纪律，从而建立一个平等的民主社会。他明确宣称，他办公立学校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社会和谐”（The Social Harmony）。他要让所有的孩子都能上学，不管是富人家的孩子还是穷人家的孩子，上学是每个美国孩子生来就有的平等权利的一部分。

曼的言行当时曾遭到不少人的强烈反对，波士顿某些私立学校校长抨击他的全民教育思想，某些教员不赞成他在学校取消体罚的主张，各宗教派别谴责他将所有宗教教义排斥于课堂之外。他承受了巨大压力，但他义无反顾，奋然前行。

由于教育委员会没有权力强制实行什么，曼起初真是单枪匹马地去做劝导、疏通工作。他到全州各县去召开教师、家长和群众会议，用他在布朗大学练就的口才来阐明事实、讲清道理，以唤起人们对公共教育的重视。他曾说，他当时工作之艰难就如企图用一个拳头去砸倒直布罗陀要塞。除了口头宣传，他还使用另一种有效手法去为自己的理念增加说服力和影响力，那就是他亲自动笔，坚持不懈12年，撰写教育委员会的“年度报告”。他常在报告中阐述自己的教育思想，说明一个自由社会应有什么样的教育。例如，他在第12期年度报告中这样写道：

“在没有完善设备、有效手段进行全民教育的状况下，要建立一个共和政府，那是人类从未尝试过的最急躁、最鲁莽的实验。这样的共和国或许会优势发展，财富骤增。有如一名贪婪者为其土地增添公顷数额，贪得无厌的政府或许会因将许多省、州侵吞至其愚昧的疆域而变得更为黑暗。其军队或许会战无不胜，可同时，其舰队或许会对地球另一半边的国家进行恐怖袭击。”

没有文化教养的军队是愚昧无知的军队，最终也会成为凶恶野蛮、对外侵略的军队。因贪婪而无知发动伊拉克战争的小布什不幸被霍勒斯·曼的预言命中，所以他终与“教育总统”无缘，而只能背个“战争总统”的恶名。他以“反恐”为名进行的战争本身不就是对地球另一半边的国家进行的恐怖袭击吗？

又如，关于教育对消除贫穷和犯罪的作用，他写道，学校教育是“了不起的使人平等的工具”，贫困会因此而逐渐消失，暴力、欺诈等犯罪行为会显著减少。相反，无教育或教育程度的低下会产生更多穷人和罪犯。历史和现实都一再证实他的论断。如不久前《纽约时报》就有文章举例说，在美国黑人男子当中，大多数中学辍学生都没有前途，失业者多，穷苦者多，犯罪率高，入狱者众，而那些读了4年大学的黑人男子往往和白人一样，谋职比较容易，生活比较舒适，婚姻和家庭都比较稳固。统计数字之一是：中学辍学的黑人男子进监狱比例比有学士学位的黑人男子高60倍。

为了提高学校教学水平，曼对师资质量极为重视。他认为，教师是改善教学质量的关键，所以一心要成立由州政府主办的教师培训机构。1838年，由他亲自过问，马萨诸塞州第一所师范学校办起来了。后来又办了多所。他还要求公立学校的教师队伍以女性为主，因为女教师对学生更有爱心，更循循善诱。他的这个要求十分强硬，用当代的标准来看，甚至还有点简单化，但出于对公共教育事业的极端热忱，他也顾不上人们说三道四了。

曼对中小学公共教育还提出了其他要求：修建更多、设备更好的校舍；更多的学年（学至16岁）；给教师更高薪水；设置范围更广的课程。马州起初办的公立学校主要是小学，后来又在曼的努力下，办起了公立中学。在他任内，该州建立了50所包括初中和高中的中学。

关于他自己的辛劳程度，他在一份报告中写道：“自从我于1837年6月接受秘书长一职至1848年5月提出辞呈，我为此事业每天所干之活平均不少于15小时；在这一时期自始至终没有休息过一天，月复一月，没有抽出一个晚上去拜访朋友。”

人们称颂曼的办校功绩，将其所办的公立学校视为美国生活方式的一大特色，并誉之为“自由的源泉”，千万人“机会的阶梯”。他本人的仕途也因此而有所晋升：1848年，作为辉格党代表，前往华盛顿填补众议员约翰·昆西·亚当斯病逝后留出的空位。上任后的第一次发言，就如亚当斯这名“雄辩老人”一样，旗帜鲜明地表示了自己反对奴隶制、主张废奴的立场。在当了6年众议员后，他最终还是回到教育岗位，在俄亥俄州安提阿学院当了多年校长，并教授政治经济学、唯理智论和伦理学、自然神学等课程，直至积劳成疾，猝然病逝。

步霍勒斯·曼之后尘

现在，让我们再回首谈谈本文开头已经提及的美国现任总统奥巴马，因为他显然有心继承、发扬霍勒斯·曼重视教育的传统精神，在21世纪的美国开创文明的新天地。奥巴马看到了目前美国教育的落后状况。他说，学校在衰退，教师质量不符标准，学生成绩在下降，国际比赛中名次下跌，13、14岁的学生只有三分之一达到他们应有的阅读能力。他大声呼吁：“该是从我们的学生身上期盼更多东西的时候了。该是开始奖赏优秀教师,不再为差劣教师寻找借口的时候了。该是向各级政府索要成果的时候了。该是培养美国各地所有学生，使他们能与世界各地任何工作者竞争的时候了。该是给所有美国人以全面和具有竞争力的教育的时候了，从在摇篮里起，直至毕生事业，他们都需要这样的教育。我们接受失败太久了,够了。美国的整个教育制度应该再一次得到世界的羡慕。”

应该说，霍勒斯·曼开创的美国公共教育制度曾是受到世界羡慕的制度，但一旦哪届政府把绝大部分预算都拨给物质生产，拨给军备竞赛，拨给战争的时候，经费匮乏的教育事业，即使有再好的制度，也必然会像秋风肃杀下的草木一样日渐凋敝。

为挽救美国教育的落后和失败状况，奥巴马步霍勒斯·曼之后尘，提出了与其六点设想有相似之处的五点改革计划：

1. 提高早期教育计划的质量。

2. 鼓励较高的教学和评估标准。

3. 吸纳、培训和奖励杰出教师。

4. 在美国学校提倡创新和完美精神。

5. 向每个美国人提供有质量的高等教育——大学或技能训练。

像霍勒斯·曼一样，奥巴马也特别重视教师的质量，他甚至说：“美国的未来取决于教师。”所以他向美国的年轻一代呼吁，要他们挺身而出在课堂里为国家效劳。他说：“美国需要你们。我们在乡村需要你们。我们在小镇需要你们。我们在内地城市需要你们。我们在全国的课堂需要你们。”

奥巴马对年轻一代的热望，也令人想起霍勒斯·曼当年对青年学生的期盼。在他死前两个月，他向毕业班学生们发表了他的最后一次演讲：“我恳求你们把我的告别辞铭记在你们心中：只有为人类取得某些成功，你才能死而无愧。”

为教育事业献身的霍勒斯·曼，应是死而无愧。他的这句遗言流传至今，一直鼓励着人们去为人类的事业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