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天教授注：微信上我看到一篇文章《残酷的高考集中营 | 美国记者笔下的中国应试教育工厂》，我在朋友圈转发时加了一句，招了这些人做研究生就麻烦了。没想到我的研究生汪婷跳出来说，老师，我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真是打脸了！在众多选报我的研究生中，汪婷同学是一位跨考的理科生。不少人问凭啥呀，我说她会写小说。汪婷改变了我对所谓“高考工厂”的偏见，我对她说你把自己的亲身体验说一说吧，让人们了解真实的毛中。）

一到高考天，毛坦厂中学就像一匹骡子，随便是谁，也想把它拉出来遛一遛。于是太多媒体去到那个偏听偏远的山区，试图在那里找到一些夸张的、讽刺的、不可思议的新闻线索来，接着言必称“高考工厂”，对大山里的“考试机器”扼腕叹息，对国家的教育体制口诛笔伐。

然而，这些精致的利益无关者，他们是否真的有足够公正的立场、足够全面的新闻真相、足够客观的新闻专业主义视角，来为他们口中的“高考工厂”正名呢？

毛爷爷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刚好，笔者作为一个在毛坦厂中学（以下称毛中）学习了三年的学生，想来给大家介绍一下那个“可怕的高考工厂。”

远看毛中，它安静地坐落在大山深处，我们偶尔上课发呆看向窗外的时候，还能看到青青的山顶缠绕着白色的雾。但是走进一看，学校正门前那一条熙熙攘攘的路，印象可就大为不同。像全国许多其他地方的中学一样，那条路边挤满了许多小吃摊、文具店、以及超市。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味道不错却名字奇怪的奥巴马卷饼、那家总是放着周杰伦歌曲的文具店以及毛中特色的电话超市。

毛中纪律十分严格，有许多事情明令禁止。不能带手机到学校，不能穿的花里胡哨，不能谈恋爱，不能去网吧上网，不能不好好学习，不能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们的大部分日常都是在学习，当然我不认为学生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学习上有什么不对。但是，年轻人天马行空的脑袋与活力四射的身体又怎么可能真的局限在那四方的教室里呢。

虽然我们的青春没有摇滚乐团，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几乎没有别人口中大部分的素质教育该有的一切。但我们又似乎什么也不缺。

先来说说老师，我们的老师鲜有什么国家特级教师，但是莫名其妙得教我们的成果也不算很差。毛中的老师也是优胜劣汰，教的不好就换老师，那三年我们也换了不少老师。印象最深的有几个，首先是我不苟言笑的班主任，我也没觉得他用了什么特殊的教学方法，我们班的英语却总考年级第一；还有我们的高一时候的语文老师，他不喜欢这种我们为了考试而读诗，他总是在教一首诗之前先把它默在黑板上，一笔一划都极认真，以致于我现在还能背得下他教的《望海潮》；我的数学老师，是我们口中的猛哥，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课堂间隙跟我们侃大山，下课跟男生打台球，我以为这样的老师是不务正业的，谁知道他竟然治好了我多年的数学恐惧症；最妙的人应该是我的化学老师了，他在毛中简直是个隐士一样的存在，他不逼学生不争成绩，偏爱喝酒钓鱼，他告诉我们做题，讲究得“意”而忘“形”，不拘泥外在而享受个中意趣的道理，可不止适用在做题上。

再来说说父母，我们常常待在学校，很少回家，没有陪读的那两年，周末父母会带着一大堆吃的来看我，我觉得我吃过最好吃的牛肉就是每次冬天我妈来看我带来的牛肉火锅，毛中的冬天特别冷，牛肉在小火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驱赶走一切阴霾。后来高三我妈来给我陪读，倒没有传说中什么举家之力陪读、为了孩子牺牲自己那么严重，我妈每天想着法子给我做不同的好吃的，闲着没事就去跳跳广场舞，高三毕业，我妈居然胖了十几斤。我很感激妈妈去给我陪读，不仅是感激她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想更多的是感激她的陪伴，感激她给了我们母女更多的相处时光，感激她在我每天下了晚自习都点着灯等我回家，给我温柔的力量。

还有我的同学，那时候好像每个同学浑身都是旺盛的精力，再多的试卷也盖不住我们眉头的昂扬和眼里的光芒，我们总是爱瞎折腾。所以男同学偶尔跑到厕所里吸口烟，女同学偷偷牵手喜欢的男孩子都不必大惊小怪，在毛中的那三年我们或多或少都干过点小坏事。本该在教室自习的女同学，却常常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去校门口的书店看爱情小说，回来的路上还能偶遇到班里的男同学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看似木讷的两个大男孩却不安分，音乐课上组了个组合坐在台阶上唱歌；斯斯文文的小男生看上了窗边侧脸很美的女同学，就开始你来我往的传纸条；安静的自习室里，班长手机突然响了，我们一本正经的跟老师说那真的只是手表的声音。

对于毛中的记忆也不光是这些明亮的，也有许多晦暗的部分。我们的学校讲究分数，关注排名。老师一再鼓励你再努力一点，一再提醒你面对高考没有退路。每周一次的考试让我总是压力很大，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比我厉害的人还在努力学习，比我聪明的人也毫不懈怠，当时的我在这种压力下老是紧张的睡不着觉。这恐怕是毛中给我带来最坏的影响，造成了我神经衰弱，现在也常常失眠。这是毛中的败笔，却不失为我的人生的财富。那些痛苦的失眠经历让我真正明白我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以及我到底要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未来。

所以总的来说，从毛中毕业的我，感觉收获其实远远大于付出。我不过是在该努力的年纪为我想要的东西努力而已，而我却得到了更多。

除了一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个去更大更远的世界看看的机会，一个改变自己突破自我的可能，更多的恐怕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或许在外人看来可笑而又可怕，但于我而言，它让我在争取自己的未来的时候拼命努力，它让我在濒临崩溃的时候顽强站起，它让我永远有向上的野心。

在这场外界对毛中作为“高考工厂”的大肆指摘中，我的母校沉默着。也许是因为它不过是一个乡镇高中，它在这场媒介话语权中的争夺中毫无优势可言；也许是因为不屑，那些把一所高中称为工厂，把每一个鲜活的孩子称为机器的人们，毛中不屑与之争论；又也许是因为毛中知道，比起改变国家的教育体制、社会的资源不公，它所要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孩子们在这里安安心心的努力学习，仅此而已。或许毛中依旧在一片迷茫中求索教学之路，但在这个时代，它无比清醒。

所以，2016年的高考刚刚拉上帷幕，毛中的上课铃声又再次响起，但是这又有什么可怕呢。

（谭天教授注：美国人写得不靠谱，央视记者探访毛坦厂中学那篇《“高考梦”工厂背后是努力的态度和改变命运的希望》靠谱多了，但我觉得让一位毛中女生写更靠谱，于是我让正在准备开题的汪婷写。这是她昨晚一挥而就的文章，您读了有何感想？说说呗！）